眠灯

Cantonese the Bibliophile
Seiyuu Manap et Uma Ric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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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忆羁台

(一)前夕
等着空调预冷。
阿婆能望见十六一颗糖丸一般的偏满月从东面的避雷针边,挨生地高迁着。
月大抵吓到了星,卷了几沫炉灰色的晚云蒙住自己,害怕赎罪。我想到彩云追月,但褪掉蜜黄和绛红的云晕得很涣,不饱和,是畸了色的,远不得和五载前尾角的海与月相衬。
阿婆说到宝鸭头,用化作樱枝的食指点住了蟾宫南面。一阙琼楼似的云城东来,进犯了很多由旬外那株静海里的丹桂。这亵渎神明的夜色,大概连歌川广重都难以描出。
瞬间就会变假。
就算是快晴夜,也不见树和捣药的兔子了。
只有茕茕的宝鸭头,让海傍人祈求不要斜折,祈求到流云蓝空。
北斗也匿起来了,顺着弥散的河溪,是银河。阿公节哀着过往的河溪,太古的河溪,被不驯的月光剪碎,密封在桑落萄浆本初的世代里,不能再被人类这群法外囚用污涩的眸子捕捉了。
我凝视着阿婆被海味醉黄的笑靥;被籼稻厮磨过的腕指,亦曾是三月天的柔荑。教秋山与春海,乙忒傩欧和牟门帖乐替,生的门和死的路从六根渗入,直至浸出又成一片海。
这片海荡尽了一百八十八粒圆月,褪去遍地颖果。
空留我缠乱着月下的南风,打了个欠伸。

一八年七月二夕
清镇 沪昆高速.

(二)汶
挤逼的车开始往东开。
披着夏衣的乘客很拘谨,但没有包袱,各自都把无彩的目光安施在天与田缝合着一段昙蓝染纱,和它所泡出的千堆云山上,放眼几里。
四个人都是倦客。望见自己两根失了血色的森白臂腕,都懒得从行囊里掏出单反,不想撑着暴戾的眉睫,刻下外头农家尚青的早稻田,飞驰到涩绿得失真。
轮轴违拗一样偏向了天光围口,再吸附一个客。
苍色的落叶杉绥靖着一曲似死未死的绿水,暧昧地迂转到仲夏空色的冻海里。
"知更,知更。"我吟着,在岑寂的蜗车里,在愈来愈羸弱的冷气中生热。
心事傍着四月歇战时邃远的茭簕,像这曲半亡的水,潺出稀罕的吐息,飞进发黄扑尘的相框中,在料峭的春末凛风中游过第九十二个清明。
杉的片羽驰骋里能窥见芭蕉在枯掉,浑噩中嗅见轻烟的焦臭,塞责了,熏得惨白雏菊额顶的乌云,松净又邋遢。
车渡过圹边水桥,被零寥的电杆吞吃入海宴的邦界。

一八年七月五宵
贵阳 南明.

(三)宴
田埂像杨先生的老王一样干瘠而尸黄,冥冥一些被落下的枯穗酵出粗麻和豆胚的绝色。与之交映的是吉浦未收的常磐色禾子,簇绿得像怪谈里的磷火,大抵人类都因而未敢去割获。
又见到芭蕉丛了,蠢钝地郁塞住田心里标记新世代的厂子。从童梦里的诡谲长囱泻出炭色短烟,翳住山陵这条软虫,还能不能化蝶,或是化人呢?
"知了,知了。"我篡夺了蝉子的储位,倾出与骚热的不共戴天。
省道怪怪地往北弯去,近山,有死而复生和生而复死的谷粒眠在五村路旁,当空烈日救赎而又戮尽了他们。
谷粒逾过微而起伏的混凝土,闹市倏尔林立了,是沙栏,从此无序的电杆开始在鹤洲坊东凝集起来,像奴役着之下的满亩稻苗,统治着肖美之北的十里紫荆。
全部,全部都是人类癫疯的证词和遗产。
积雨云归聚来了圩的高空,渐暗的叨扰叫人滋蔓出浮躁和忸怩。
先祖大人回来了吗?
我们都被战后的冥人寄居了。

一八年七月六夕
钟山 贵广高铁.

(四)川
没有一声诀别地和本家别离。
车仍在迁高,调配出被矮山滤过的凉风,降了山咀的温。
高得从无草的麓到植着电塔的顶,便一下荡入海傍。俶尔白路就像没有片雪和冷浪的栈道,像山与海的糖心了。
我泛着微奋的红腮贴紧暂住这隽永海光的温凉窗玻璃,瞭望流云同苍淡的海共色,竟还在缥缈中瞅着了一颗如若蓬莱的圆岛。
不要紧,人类丢了海平!
是时,神堂和甫草的桥扶掩住两眼,又是六月末的山光,自此再无水色。
无辜的鲜风热吻还未及五十九秒便凝冰了。
无声的绵云亦似为低榕刺损而一霎瓦解了。
我不顾,想找来青木原那些半灵所酿的春酒,把胴体作药引煎出又成一片海。
天不管,只想回晴。

一八年七月六宵
三水 贵广高铁.

(五)溽与端
从须臾的岔口扭进稔广线,三月十六的溽城仍有我的预祝。听不到我侵袭无波,听不到所遭绥靖,听不到凉风遍地,听不到半则船讯。
战前的晚唱哪会想到弄假成真。
但我还能想到深海,不理林荫斑驳碎我锁骨脖颈。这小林仍隶于细叶榕,慢慢离旷远的熟蛋黄色早田又近了。
我稚气地想嗅滚烫的禾子味,却只嗅到令我微眩甚至作呕的人肤膻气。
几滴青瓜花掠过,告诉我出了这溽城的郭,游弋到了西北端芬的界垠。
不乖而野放的端芬,顷刻有双星报喜。
大概是那获的泥屋和砖楼,契合满红的顶檐,撬动我稚愁眼底被雪藏已久的一丝轻欣。
静河爬满杂莽的氓草。北面似是沆汽蒸出的大同桥外再无轮印,只余春分前与夏至后的我,如泊着过去喧嚣海口埠的青篷船,颠沛而从未流离。
我醺醺般聚焦到远远的水色远山,即使只有边角,也还会惦念溽城的滩涂。只是我的脚踝没有风尘仆仆,蜗在这个热岛,不再动。
就像凌冲的高椰,仍在无望地汲着地心的海浪,乌有,乌有。
失掉松塔的青松预告这车坠向伸往彼岸的古道,连过磨刀石桥。

与四共时
顺德 广州绕城高速.

(六)冲
和故城接壤,离五十三分钟愈来愈远。
我记住了小碉楼被放逐,被孤立在被屠尽的残田间,只有静歇的飘旗在一刹作伴衬。不知被来年下了蛊的篁竹,竟攲斜着直躯嘲谑这南京时代的古痕,不知迷途。
"知己,知己。"我的视线捅死狂妄的电杆,说给越来越密封的碉楼。
马上就是蜕化的市巷,沥青生出龟裂,空气都带着无叶红花的馥郁,就当回厂再造。我只有傍在毒惑的怪味里,瞥着西下冷日打盹。
仿似捎信的卯酉旅人。
活该,活该。

与四共时
大江 新台高速.

一八年七月七宵
台山 台城改削
浣童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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